智者乐水——赏读郭文伟的海洋画

文 / 张伟王、鸿应

山水画为中国画之一科，细究起来，于山于水，并非平分秋色，而是倚重倚轻。自古及今，模山者众，而范水者寡。盖缘于中国为内陆国，多山地，画家远观近察，耳濡目染，所谓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是也。如果说这是造化之外因的话，那么，水墨宜山，皴擦点染，极尽其妙；而用以画水，则非其所长，此之为艺术本体之内部规律使然。崇山峻岭之中，一涧如线，作为点缀，是常见的画面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郭文伟先生是向绘画史做出的大胆挑战，是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。而且，郭先生大胆采用枯笔焦墨来画水，更是前无古人的。郎绍君在谈张仃焦墨画时说：“焦墨就等于一个人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再找一条活路。”艺高人胆大，郭先生不啻是站在悬崖绝壁上跳舞，居然舞出了水韵，舞得妙曼多姿。

画水，郭文伟先生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。作为资深的海洋测绘专家，他几十年涉水越洋，如履平地，视若平常。长期的熏陶，他熟谙水的习性，揣摩透了大海静若处子、动若脱兔的性格，表现起来，自然得心应手。大海赐予他灵感，他将大海定格于瞬间，为大海传神写照。在他的笔下，水，不再是点缀，不再是陪衬，而是唱主角，成为主体意象。

郭文伟 | 《海韵遐思》

小笔触的谨细，背后是测绘职业的功夫和耐心。达芬奇就是一位集科学家、艺术家于一身的大师，他的绘画作品，对表现对象极尽精微的观察和描画，令人叹服，其潜含着的科学密码，直到今天还吸引着人们破译、解读。“存形莫善于画”，造型是“画之本法”，是绘画的本质属性，也是基本功。而有些绘画者，以写意为由头，以笔墨相标榜，片面鼓吹所谓画外功夫，却忽略了造型能力。郭文伟则不然，扎扎实实，细针密线，精益求精，绝不苟简，既有写意的韵致，又见写实的功力，体现出画家的科学素养。

谨毛而失貌，绘画之大忌。难能可贵的是，郭文伟先生执两用中，他小处落笔，大处运思，。他画水，不是徒具其形的死水，而是充盈灵性的活水。读他的海洋画，苏东坡的句子会从大脑中跳荡而出：“乱石崩云，惊涛裂岸，卷起千堆雪。”绘画本是静态艺术，他克服绘画主静的局限，让画面表现出强烈的动感、飞扬的动势。

《海韵遐思》将嵯峨险怪的海岛置于画面的前方，透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，两岛之间，巨浪滔天，形成逼人的视觉冲击力，翻滚的浪花扑面而来，仿佛嗅到了海水的腥气，脸上沐浴着海风的清凉，衣襟似被突如其来的浪头打湿。线条圆润、流动，极尽变化之妙。海鸥翩翩飞舞，小船悠悠划动，远处海天空濛，确实让人在海韵的陶醉中遐思绵缈，心胸廓然。

大家知道，齐白石画虾不画水，权当满纸都是水。郭文伟的海洋画不仅要画水，还要画出水的近景、水的特写镜头，有的是满构图的水世界，给人带来全新的感受。《幽邃》聚焦一个特大的浪花，冲波逆折，不可阻遏，掀天揭地般的伟力，荡涤一切，吞吐八荒，惊心动

郭文伟 | 《幽邃》 | 69 x 69cm

魄。几只海鸟有如画龙点睛，特别传神，画家的情思也借以得到了传达。《搏》是中景海域，水天一色，淡墨勾出云雾，形成向下威压的力，与怒涛卷起的向上的力相冲撞，在紧张的动力定型中产生张力，居于画面中央的船只倾斜中努力寻求平衡，点出“搏”的题义。

与一般画家不同的是，郭文伟具有高度的理论自觉，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，以理论指导自己的创作，便可以少走弯路，短时间内大跨度地提高。他对中国画的留白艺术颇有心得，先后发表了两篇文章《浅谈留白在中国山水画创作中的作用》、《焦墨海洋画留白的双重功能》，将留白的艺术处理方式上升到佛、道的哲学层面来认识。“虚白就是空，是无。空即是空灵、空旷，空可成万物，中国画的空，可盛纳作者和欣赏者无穷的想象。从佛学的范畴讲，空即是色，色即是空，空是佛门修炼的最高境界。所谓无，用白话讲，是没有。从中国老子的传统美学范畴讲，无就是无限、无形、无极、无规定性。无是老子美学中妙的体现，是所谓产生万物的道的一个方面，天地万物是无和有的统一，是虚和实的统一，虚中盛满了气，进而能使万物永动、生命不息，这虚和气就是无。”读到这段话，十分钦佩，他的认识深度令人折服，难怪他的画作虚实、明暗、阴阳处理得那么自如，那么富有层次感和立体感。

智者乐水。这是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提出的美学命题，是中国古典美学“比德说”最切近的表述，嗣后的松竹梅岁寒三友、梅兰竹菊四君子，均由此肇其端。智者何以乐水？水“混混沄沄”，“盈科后进”，“循微赴下”，“不遗小间”，“循溪谷不迷”，“奏万里而必至”，此乃水之物性及运行规律。“似德”、“似仁”、“似义”、“似智”、“似勇”、“似正”、“似察”、“似善化”，此乃儒家人格理想的外化。或“绰约”，或“鲜洁”，或“洸洸乎不屈尽”，或“应佚若声响”，此乃水之美姿美态。不仅儒家，诸子皆钟情于水。老子曰：“上善若水”，“善利万物而不争，故几于道”。庄子曰：“鉴于止水。”管子撰有《水地》篇。《尚书》崇水之力，“怀山襄陵”，“磨铁销铜”。作为科技专家的郭文伟，当然是智者，他乐水、画水，从水获得智慧的启迪，我们又从他的海洋画中读出了他的智慧。

郭文伟 | 《搏》

中国已经从过去静态的农耕社会转型为极速流动的市场社会，当此社会深刻转型时期，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，国民性格需要接受蓝色海洋文明的洗礼。要有山的坚定不移，但不要那么沉静而至于死寂，不要那么保守、闭塞、阻隔，那么固步自封，而应更多地从水得到教益。改革，就是到中流击水，浪遏飞舟。郭文伟等海洋画派画家创作的海洋画，无疑会给我们带来心灵的震撼、精神的陶养。

（发表于2009年4期《书画之家》）

（作者：张伟，内蒙古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，中华美学学会会员，包头师范学院教授，《阴山学刊》主编，著有《阐释与诘问》等；王鸿应，包头师范学院艺术分院副院长、教授。）